木排漂到武汉来的”——有关洪江和武汉木材生意往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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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西古城洪江,依水而建,因水而兴,由一条沅水贯通长江,疏畅其命脉,成为商家必争的风水宝地。商人当中以湖南、湖北、江西等籍为最,木材则为生意之大宗,并催生了与之相关的各行各业,如“放排工”。 

  2006年,洪江摄影师尹忠跟踪拍摄了沅水上“最后的排工”,由于陆路的畅通和电站的修筑,这一职业从此载入史册,但就在之前的几个世纪,他们从黔东山林出发,下沅江,过洞庭,到武汉,一路唱着高昂却寂寞的号子,斩风破浪。 

  如今的洪江及其周边地区,意外地保留了大量的古建筑群落,长阶、青砖、黑瓦,斑驳陆离,古意盎然,依稀得见往日的辉煌。

  下沅江 过洞庭 漂到鹦鹉洲 

  四月份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老周坐在瓜堤后街的路牙子上晒太阳,“我们是坐木排漂到武汉来的。”老周扬手笑了起来。他没了牙齿,说起60多年前 的旧事来蹒跚却豪迈。那会儿,他还是个十来岁的湖南伢,生在湘西托口,为躲兵匪、谋生路,老家村子里的人散的散、逃的逃,许多人去沅江上的商业重镇洪江当 了放排工。可放排是个力气活儿,老周的父亲却是个孱弱书生,于是带着全家人搭了个“顺风排”,下沅江,过洞庭,本来想去“堪比洪江”的汉口,却只漂到了鹦 鹉洲。“带了三串辣椒一斗米,米袋子空的那天木排刚好触了礁,一个老乡跌到水里,没了。” 

  鹦鹉洲曾经是长江流域著名的木材集散地,如今早已没有了“洲”,满江排筏的壮观景象就连书里也鲜有记载,只剩了寥寥几家木材加工厂还隐约飘着木 香。放过排的“遗老”也有不少,却多是一口漏风的湖南话,就连街上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都以操湖南口音的为多。据说,聚集于汉阳鹦鹉洲的湖南商人最多时达数 万,占洲上居民的三分之二,主要来自长沙、衡州、宝庆、常德、辰州等5个州府,清时形成了被称为“五府十八帮”的商帮群落,并且击败了其他商帮,在木材市 场上独占鳌头。其中,仅宝庆一帮,每年的贸易额便以百万计。 

  “汉口有我们邵阳人的码头,以前有会馆,很多老乡。”邵阳古称宝庆,老周说的自然是位于集家嘴的宝庆码头。“这里不远还有个杨泗庙,杨泗将军是保佑排工和船工的水神。”杨泗庙的旧址上如今建了杨泗港,货运不胜繁忙。 

  由于生计所迫,老周孱弱的父亲还是弃文从“武”当了排工,后来因为痢疾死在了去镇江的水路上。而老周没有再做这行,却再也没有离开。鹦鹉洲没 了,木材生意越来越少,杨泗庙渐成地名……这一切都在老周后来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发生着,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记得60多年前的一个早上,顺着一 江春水,他们从湖南洪江出发,坐在木排上。 

  洪江木号 排歌千里下汉口 

  “汉口千猪百羊万担米,比不上洪江犁头嘴” 

  湘西人沈从文在《沅水上游几个县份》一文里,第一个提到的就是这个叫做洪江的地方。“洪江是湘西中心,出口货以木材、桐油、鸦片烟为交易中心。 市区在两水汇流一个三角形地带,三面临水,通常有‘小重庆’称呼。”这个“三角形地带”的边缘,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犁头嘴”,说法却不是关于重庆,而是 关于武汉的,“汉口千猪百羊万担米,比不上洪江犁头嘴”。很多当地人认为洪江话和武汉话很像,比如说,他们管“没有”也叫“冇”,但这在湖南方言里面是独 一无二的。 

  “洪江和武汉生意往来的历史,也在普通洪江人的生活中记载了下来。”来自洪江的地理老师尹忠,成为了我此行的向导。尹忠也是一个摄影爱好者,生 长在洪江,洪江的风物成了他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比如犁头嘴上方的那片让洪江人引以为豪的老房子。水运的衰落让洪江的繁荣成为历史,发展的停滞却恰到好处 地保留了老房子的原生态,洪江古商城,由杂草丛生的围墙、老旧的青石板和黑压压的木房子连成一片,如今成为了当地人的旅游产业,任导游们在其间一遍一遍地 重复着那些古老的故事,和住在里面的居民——打麻将的大人和奔跑打闹的孩子,仿佛两个世界。 

  据《中国实业录》记载,民国十年至二十三年间,洪江输出木材最高六十余万两,值七百万银元,最低五万五千余两,值三十万银元。曾经的洪江,大小 木号就有百家,如今却只有宝庆木号“杨义斋”被象征性地保留下来,而当年富丽堂皇的宝庆会馆“太平宫”,只剩了一张孤零零的门脸,却仍然得见当年的荣光。  

  最后的排工 “我们就准备死在沅江” 

  “大冬天的,就穿一条裤衩,皮肤黑得发亮。遇到木排搁浅,排工们喝口酒就跳进河里,很多人就这样没了命。” 

  2006年,尹忠拍下了一组“绝版”照片,沿途记录了洪江放排的恢宏一幕,由于公路的畅通和电站的修筑,照片里面的那些挥斥方遒的年轻人,大概 也成为了中国“最后的排工”。从洪江到辰溪几小时的公路里程,放排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时间,光是尹忠跟踪采访的一天当中,就搁浅两次,排工不得不在秋寒的十 一月,跳进刺骨的沅水当中“撬排”。“相当惊险,木材好像麦浪一样,在水里面此起彼伏,嘎哒作响。”在沅水边长大的尹忠,头一次亲身体验到排工的艰辛, “大冬天的,就穿一条裤衩,皮肤黑得发亮。过去遇到木排搁浅,排工们喝口酒就跳进河里,很多人就这样没了命。” 

  “最后的排工”们从萝卜湾出发,那里是洪江贮木场的所在地,如今年轻力壮的排工们早已另谋生路,留下了一片萧索。我在道路边的一间木板房里找到 了85岁的沈品高,老人家1980年从国营贮木场退休以后在家务农,听说我是为采访放排而来,特地到阁楼上翻出他曾经用过的扎排工具,抖落出厚厚的灰。 “洪江是个金銮殿哪!”沈老人的父亲上世纪初从安江来到洪江讨生活,从此做了一辈子排工,儿子接着也随了老子。“除了怕浅滩,还怕土匪,木材老板都是有财 有势,所以土匪不抢木材,只抢盘缠,我们把钱藏在灶底下。老板有的时候会请水警队送排,都拿着枪。”沈老人最远把排放到洞庭湖口,旧时的排从上游下来,水 路渐宽,一站停洪江,二站停常德,需要把小排扎成大排继续放流到武汉,沈老人和同伴们,完成任务后再打常德步行千把里路回到洪江。“现在沅江安静了,我们 就准备死在这里算了。”因为沈老人外出放排动辄数月,沅江的急流和险滩让老伴向荷莲没少受到惊吓,如今望着老房子后面的青山绿水,老两口却再也舍不得离开 了。

  沅水上的杨公庙与武汉的杨泗庙 

  拜祭的人很多,却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杨公菩萨”。

  虽然洪江因木材而兴盛,木材却多来自湖南会同和黔东南山区,但是由于扎木排需要用到大量的“篾缆子”,本地的丰富物产竹子便有了更多的用武之地。传说中洪江有“三响”,一是光洋响,洪江人爱数钱,二是锣鼓响,洪江人有了钱,就爱好搭台唱戏,三是编缆子响。 

  尹忠记得那些“见排不见江”的日子,对他们这群水边长大的孩子来说,木排就成了每天放学途中的乐园,光是在上面跳来跳去就有无穷的乐趣,更别说 游泳、捉鱼了。对面山上还有成片的吊脚楼,十米高的脚柱子,姑娘坐在屋子里面编着“篾缆子”,编好的“篾缆子”顺着脚柱子自然下垂,又在山脚的岩石上自然 成卷。但是1996年的一场大水,把吊脚楼都冲毁了。如今对面的山坡上,房子寥寥无几,依稀还有几座小庙,燃着香火。 

来源 : 长江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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