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眼看到硅化木时,耳边仿佛响起《山海经》的声音:“夸父与日逐走……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作邓林。”
这是一片位于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奇台县硅化木恐龙国家地质公园中的硅化木群,它的规模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石化的树木散落在戈壁,它们或站,或蹲, 或卧;高矮不等,高者近2米,矮者几十厘米;粗细不均,粗者三人合抱不拢,细者不过一握。然而,它们以树纹呈现出来的表情却是相同的,以几万年的执著,屏 住意念地等待。
新疆硅化木恐龙国家地质公园一瞥
近观硅化木
所谓硅化木,是树木的化石现象,它具有地质价值、古生物研究价值。虽然世界各地都有发现,但英国著名汉学家李约瑟说:“古植物的创始,确实应归功于中 国人,中国人早在公元三世纪就已经知道松树的化石现象。”专家考证,两亿年前,准噶尔盆地是内陆湖泊,气候温暖湿润,沿岸沼泽地生长着遮天蔽日的参天大 树,有云杉、水杉、落叶松、金钱松、银杏、白桦等几十个树种,一如亚马孙原始森林。体态臃肿的恐龙在其中漫步,水龙兽、剑齿虎在其中出没,还有数以万计的 飞禽喧鸣……
然而,火山的爆发顷刻间毁灭了这一切,强烈的地壳运动将这片原始森林连同那些恐龙深埋在干枯的泥塘,横七竖八地层层叠压。在以后的地壳运动中,含有二氧化硅的水渗入地下,微粒氧化硅元素浸入树干,经过一亿五千年的演化,形成硅化木,稍浅一些的则形成了煤炭。
又是多少万年后,在新的地壳运动和风的作用下,这些石化木重见天日,覆盖其上的煤炭最先被燃烧殆尽,幸好这些树木已经具有了石的属性,幸免了另一场火 灾,得以重见天日。硅化木园海拔仅540米,地势低洼,附近是一些低矮的小丘,遍地是火烧的痕迹,色彩赭红,或许是远古的火灾留下的痕迹?
这里密聚着上千根夸父“弃杖”所化的硅化木,一般直径都会在1米以上,最粗的达两米,身长10米以上。这里有一根26米长的硅化木,比世界之最的美国 硅化木仅少了4米,屈尊世界第二。一株株打量过去,见它们神态各异,心事各异,有的树身完整,像刚刚伐倒,还散发着树脂的新鲜气息;有的则断成数截,但依 然保持完整的躯势;有的卧于山巅,像巨蟒探出头来俯瞰大地,将一声没喊出来的呐喊噎在喉头;有的半截埋在山体,半截戳了出来,昂头翘尾,挣扎出世;有的一 头倒在沟渠之上,成一座天然独桥。
最可畏那些矗立在山头的树桩,像哨楼,像烽燧,等我们爬上去,见它们的根像裸露的鹰爪,都是指头抓地的样子,似乎把一生的不羁都抓在手里,在与大地的搏斗中,连拽带蹭地与地势一起增高,以桀傲的心性固守着远远的忠诚。
地球的历史就是这样,“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火焰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四极废,九洲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地震、洪水、火山爆发,然而经过这一切后,地球的历史又成了荫绿的植物的历史,奔驰的动物的历史,美丽富饶的人类的历史。
硅化木还被称作神木。《大唐西域记》中唐玄奘从西域带回三件宝:佛经、释迦牟尼的舍利丸、神木(木化石)。佛学禅宗认为“万物俱灭,唯有石头传世”, 木头变为顽石是神的造化,神木又称为禅石,信奉佛教的西域回纥人不断向长安进贡神木,长安城大寺院以拥有一块神木而荣耀。在奇台,我听到一位研究石谱的专 家讲“神木”要日本演化成“神户”的故事。相传唐开元二十六年,学成归国的日本学子终于得到唐玄宗的奖赏,一块五尺长的神木运到日本,成千上万的僧侣到海 岸迎接,神木供奉在寺院里,所在地更名为神木,寺院声誉大振,神木登陆的海湾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家为僧,小镇因而得名神户。近几年许多日本学者到新疆谒 拜神木家园,常常跪倒在戈壁砾石上,拥抱着神木流下热泪。
人们在硅化木园捡到过红玛瑙、绿松石、贝壳、海螺化石,还有人捡到未出壳但已成形,有眼睛、鼻子的鸟蛋化石。散落的硅化木石块,带着清晰可辨的木纹、 灼痕,被风吹雨淋得光滑细腻,腑首即拾。我没有腑首,也没有即拾,始终认为不仅“花木有本心,不求美人折”,石头也要在它该在的地方,它应该在这里沐浴天 光地灵,我不会把它揣回去放在书架上。
硅化木在地下经过熬不到头的暗中成长,我没有耐心看到这个过程,也不可能看到一棵活泼泼的银杏被硅化的过程。按照犹太教教义,经文每一段都有49层意 义,一切事物至少有49层意义,任何事物都不是一目了然的,一切事物都是难以洞悉的。我盼望去做夸父,在那49层意义的荒野中,大步地追赶太阳,去做荒野 上的金枝,去创造一段壮丽的神话。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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