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嘉宾：江碧峰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木偶头雕刻艺术传承人
采访记者：陈瑶
采访时间：2010年4月
采访地点：福建省泉州市九一街

采访实录

记者：随着时代的迁移，木偶头的造型会不会变化？

江碧峰：木偶头的造型我还是保留爷爷的风格，没有变化。他创造的形象我都原原本本的保留下来了。如果要变化就是我们自己创新发展。

记者：现在用的工具手法都是跟过去一样的？

江碧峰：是的。

记者：您觉得创新应该在哪些方面？

江碧峰：创新应该从很多角度。一方面戏班有需要，我们就配合它。它需要演什么人物，我们就配合它创作。还有些收藏家，他需要一些角色就会跟我讲需要怎么表现。我就要进行构思，参考些资料创作出来。客人也会提供些资料。创作是多方面的，自己单方面也想不了很多，要多方面的走入生活，比如同表演人员、剧团工作者、收藏家配合，这样才会丰富。

记者：现在木偶头主要是收藏用吗？收藏市场大吗？

江碧峰：现在大部分是收藏。有部分台湾大剧团会买去用于出国表演。一般的表演就不用，把它放在橱柜里进行欣赏。收藏市场主要还是台湾，我们大陆这边基本上没人收藏木偶头。可能要有一个推广的程。台湾的木偶头艺术由来已久，因为有推广，很多收藏家都非常喜欢。木偶头已经走入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经常买几个放在家中进行欣赏。

记者：您对木偶头市场方面还是挺有信心的？

江碧峰：市场方面，我觉得政府也要花一定精力。经济危机对艺术也有一定的影响，收藏的人也比较少了。因为经济冲击，剧团一般也很少买了。

记者：如果我买了一套就会收藏很久，将来每个人都有了，收藏的人会不会越来越少呢？

江碧峰：对，它也会饱。如果饱和了市场就会差一些。一些收藏家就是补充些新的形象。现在台湾市场也不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那么热了，那时候我们刚开放，需要的人很多，经常有台湾客人过来这边。现在就比较少，特别是这几年受到经济冲击就更差了。我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记者：现在收藏的就是台湾的比较多，国外的也很少吗？

江碧峰：台湾也有卖到美国、日本、法国等国。有个法国收藏家在台湾也收藏很多，还到这边找我两三次。还有一个荷兰做木偶表演的，也收藏了很多，有五十多个。

记者：如果不断创新，做好宣传，木偶头雕刻还是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的？

江碧峰：我觉得要推广这个艺术还是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段时间进行宣传。因为很多人都不了解，还有和经济环境、文化水平都有很大关系。

记者：您儿子是不是也在学木偶头雕刻？

江碧峰：他也学了十来年了。 

记者：有其他人主动想学木偶头雕刻技术吗？

江碧峰：现在还没有。如果想让年轻人来学这个技术，没有给他提供生活保障的话，一般都不会来。这门手艺要学十几年，十几年还不一定会，我儿子已经学了十几年了，还马马虎虎的。我学了一二十年才掌握了这门技术，不过我是断断续续的，文革停了一段，还有在办厂的时候停顿了。我做木偶头也已经四十几年了，从1964年跟我父亲学到现在，已经四十六年了。

记者：如果有人主动来学的话，您愿意收他做徒弟还是只在家族传承？

江碧峰：如果有环境当然愿意。因为我在家里工作，也不宽敞。我这边订货也不是很饱和，收入不是很多，要给学徒生活费之类的就很困难了。

记者：那您有没担心这个技术以后失传？

江碧峰：有担心，但是也没办法。我也担心如果没有保护措施，这个技术就没了。到我儿子这一代，如果没有推广没有人订货的话，他也可能会放弃。所以我们负担不起学徒。我们在家里，没有那种环境。还有没办法负担他们的生活费。

　　我觉得还是要走入学校，教会学生泉州有什么传统艺术，泉州木偶头雕刻是怎样的，只有这样才能永久的传承下去。如果只靠学徒来学艺，只是一种方式，也不能根本解决问题。

记者：您觉得要把这门艺术传承下去，有什么其他的途径吗？

江碧峰：这应该是多方面的。一个是通过学校，另外学徒这种也可以。但政府要提供生活保障，要不他学了没用也会做其他的。

记者：可能学徒也会担心自己学好了没有人用他？

江碧峰：这可能要和剧团合作，学好了分配到剧团。这也需要一些规划。

记者：但是剧团也不多？

江碧峰：剧团也不多，所以我觉得还是走学校这方面。学生毕业学到这门手艺了，如果有兴趣就会再做。学生从四面八方来，也不会局限在泉州。学生学了雕塑、美术、木偶头雕刻等，别的地方也许会用到，这样也可以将木偶头雕刻技术应用到其他方面。我觉得这种会比较好，单纯带学徒是一种老方式了。

记者：您对将来有什么心愿吗？

江碧峰：我还是希望政府能够有一套措施，注重推广到学校。我也希望这门中华优秀的文化艺术能够传承下去，如果我们把它丢掉了，就很可惜。因为它来之不易，是几代人的血汗结晶。一旦这门技术没有了，那我们下一代再来学祖先的这门技术时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就要大很多了。

记者：您去过台湾吗？他们的戏班也很多？

江碧峰：我没去过，很多台湾客人也邀请我去。那边的戏班很多，他们也经常来我这。还有很多的收藏家，还有就是大学的教授，有学术研究方面的也有因为个人兴趣的。台湾那边对我们这几代的作品都很了解，我们的作品都流传在台湾。

记者：泉州本地人会比较了解这方面技术？

江碧峰：那是当然。其他地方因为宣传没那么广，所以就泉州或省里比较了解。但主要也是文化艺术界的比较了解，其他人也不一定了解。

记者：漳州的木偶头雕刻也是布袋戏掌中木偶，是从泉州这边传过去的吗？

江碧峰：不是，他那边和我们这边不一样。它的画法和京剧脸谱差不多，画的很多也都和花脸一样。小生小旦和我们不大一样，比较粗、比较大。电影制片厂曾经来拍我的作品，拍漳州那边的表演，我也有去漳州看过。他们做的比较粗糙，主要用于表演。制作过程和我们差不多，只是雕刻手法不一样。我们这边也有其他人雕刻，雕刻得比较粗糙，乡村戏班买去表演用，因为比较便宜。

记者：现在还有这种乡村的戏班吗？

江碧峰：有。现在安溪、永春、南安、惠安等这一带都有，但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有时候迎神赛会或有人过生日，就会请两三个人去表演。音乐是放录音的，很简单的。

记者：丧事会请吗？

江碧峰：没有，就只是喜事会请。 

志愿者：现在都是哪些人在收藏？收藏的木偶头通常是什么类型的？

江碧峰：现在都是台湾那边的收藏，台湾那边的戏班也还很多。很多人都在收藏，像学生、医生等都在收藏。收藏的类型也很多，像小生小旦、关公、老生、媒婆等。

　　台湾那边收藏有一个过程，刚开始是收藏那些比较差的。因为我们的木偶头虽然好看但是比较贵，他们舍不得花比较多的钱去收藏，就只是买些不好的。不过等收藏一段时间以后，就会发现差别很大。很多客人都这样，过来看了觉得很好，但就是太贵了，然后就到惠安、南安等地买些低档的作品。这样收藏几年后，就不要原来那些不好的，卖给其他刚开始收藏的人，然后就买好的。因为收藏久了熟悉了，就能看出差别了，就发觉那些很差。刚开始的时候可能知道有差别，但不知道差在哪，后来品味好了，就知道差很多了。台湾很多收藏家会在网上挂图片请老师来鉴赏，老师就会问是收藏谁的作品。台大的老师对我说别人都很喜欢您的作品，觉得有看的价值。

记者：有人模仿您的作品吗？

江碧峰：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台湾客人到永春买了些木偶头，花了高价买下，以为是我爷爷的作品。那些作品都很老旧了，比如胡须都已经脱落了，他就请我父亲把那些作品重新制作。我父亲制作过程发现那些作品不是木头的，是假的。它们是用模具，以我爷爷的作品作样板去印的，然后组合粉彩起来，弄得很老旧就看不出来了。

记者：现在还有这种现象吗？

江碧峰：现在要买我爷爷的作品已经没有了，大家都知道了，要是买到也是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小戏班还有些我爷爷的作品，因为以前买去表演的。很多台湾收藏家就会跑到乡村里去买木偶头，找木偶戏班买江加走的木偶头。戏班就会整箱的给他们挑，有的客人就不挑了，干脆几十个、一百多个全部买来。把不是我爷爷作品的给小孩子玩，是的就收藏了。其实大部分也不是，有时候一箱才挑出一两个，有时候一箱都没有。我就碰到有个客人买了一箱给我鉴定，一箱一个真的都没有。 

记者：现在还很多人找您鉴定吗？

江碧峰：有，很多人都把木偶头拿来我这边鉴定。台湾有个客人收藏很久了，他也会鉴定且也很厉害。

记者：现在台湾客人订货有哪些新的造型？

江碧峰：订货都是传统的造型。一般都是三国演义、封神演义、水浒传等里面人物。有的收藏家要整套的，缺了什么人物就会补充哪个人物。像关公是订货比较多的，很多人都喜欢关公。

记者：那是不是有不同的关公形象呢？

江碧峰：是，我就做了很多种关公。有我爷爷传下来的那种形象，有像佛像的形象。台湾那边很喜欢我雕刻的佛像关公，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把很多关公放一起来比较。有个人刻得关公也很不错，就只比我差一点，很多人都说是我的作品，认为只有我才刻得出那种水平。其实那个作品不是我的，那个人刻得也不错。

记者：那您知道是谁吗？

江碧峰：不知道。因为台湾那边很多人也雕刻木偶头，而且都是仿造我们这边的形象。

记者：他们是过来学的吗？

江碧峰：他们也没来学。我听台湾客人说过在抗战时期，两岸木偶头不能流通，那时候台湾有些刻佛像的艺人就开始雕刻木偶头了。不过台湾客人还是喜欢我们这边的。他们刻得虽然不错，但对比之下还是我们好些。

记者：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延伸阅读：江加走出生于一个亦农亦艺的木偶头雕刻世家，家境清贫。江加走本名长清，泉州北郊花园头村人，其父江金榜既是农民又是雕刻神象、布袋戏木偶头的艺人，有时还兼事家具漆画。江加走与哥哥幼时读过几年私塾，后因家贫辍学在家，边种田边向父亲学习雕刻、粉彩木偶头像手艺。江加走11岁开始学艺，15岁就学会很多雕刻手艺，17岁因父亲眼力衰退不能工作，他就开始继承父业。18岁父亲病逝，他与哥哥共同挑起生活的担子。江加走学做木偶头坯的雕刻，哥哥做木偶头粉彩。其兄去世后，江加走把木偶头像的粉彩工作也担当起来，全面继承了父业。江加走继承了泉州民间木雕神像和木偶头雕刻造型和彩绘的艺术传统，潜心创作、创新，在师承他父亲和泉州老艺人的传统技术的基础上，汲取和借鉴其他戏剧和民间艺术的精华，加以提练，因而不断塑造出各种富有独特性格和色彩的木偶头像，当时的泉州行商把江加走的木偶头像带到台湾，受到了台湾木偶戏艺人的欢迎。

　　抗战期间，侨汇中断，素在侨乡流行的木偶戏无人雇演，木偶头像没有销路，江加走的业务受到很大影响。直至解放后，江加走产生了新的希望，时已年近八十，仍不忘精心雕刻，并将他的卓越技艺传授给他的儿子江朝铉。他从艺70多年，创作了大量木偶头精品，提供闽南泉、漳、厦各地木偶戏的演出，还到世界各地演出。五十年代，随着泉州木偶戏剧团到上海、苏州各地及赴京演出，以后又到罗马尼亚参加国际木偶节，江加走的木偶头像成就遂名闻国内外，被国际友人誉为“木偶之父”。

　　1954年，江加走辞世后，所遗下的木偶头雕刻艺术由其子江朝铉全部承继下来，江朝铉逝世后，其子江碧峰又承继父业，并继续传承给下一代，至今江加走木偶头雕刻已传至第五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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