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泉州提线木偶戏代表性传承人泉州市木偶剧团演员陈应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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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嘉宾:陈应鸿 泉州市木偶剧团演员
特邀记者:赵广杰 北京林业大学教授
采访时间:2010年4月
采访地点:福建省泉州市木偶剧团

采访实录

记者:您是本地人吗?您学木偶戏是受到家里的影响吗?

陈应鸿:我是土生土长的闽南泉州人。我不是家传的事业,而是在1977年参加了福建省艺术学校的考试,当时从2000多人中招15个演员。我1978年进入泉州艺校学习,共学习五年,1983年毕业后进入泉州市木偶剧团工作直到现在。

记者:当时有很多人参加考试,主要考哪些科目?

陈应鸿:主要是考唱歌和朗诵。第一关是检查手指是否有缺陷,第二关是唱歌朗诵,因为木偶戏表演要唱要说。唱歌主要是挑选声音特质,朗诵主要是考核口齿是否清楚。

记者:您在艺校学习的时候是叫提线木偶班吗?

陈应鸿:艺校有很多班,我们的专业叫提线木偶班,也叫木偶班,基本上属于定向培养。当时的班级最多达到30个学生,都是演员。提线木偶表演的要求比较高,学习一段时间后,有些退掉,有些中途转行到其他的专业,最后剩下14个演员。

记者:您几岁到剧团?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演出?

陈应鸿:我19岁到了剧团。我在艺校的时候就已经有实习演出,上世纪80年就已经代表学校参加正式演出,1983年进入剧团就开始代表剧团参加演出。

记者:您进入泉州木偶剧团后是不是还得拜师呢?

陈应鸿:是的,我在艺校学习了五年,见过的老师比较多,而且老师都比较疼爱我。毕业以后按照行规要拜师,我师承黄奕缺老师。黄老师是提线木偶的大师、全国木偶届的泰斗。

记者:在您的印象中,黄老师指导您哪些事情是令您终生难忘的?

陈应鸿:最重要的是他对木偶内部结构的改造。木偶的内部结构是模拟人体内部骨架来塑造的,但传统的木偶结构比较简易,与人体骨架结构差别较大。黄老师十分了解木偶的内部结构,他利用长期的艺术积累,将木偶躯干的小关节、大关节、上下躯干都尽量模仿真人的躯干和骨架。在材料方面,由于时代的进步和材料的更新,也启发了黄老师的灵感,因为黄老师的改进,使木偶制作更得心应手。总之,最重要的是,他废寝忘食研究木偶的精神。在表演方面,他创作了很多剧目,这些剧目都成为我们现在在世界各地表演的经典节目。

记者:您有和黄大师同台演出吗?

陈应鸿:有,同台演出应该是《劈山救母》剧目,也就是《宝莲灯》,当时他是艺术指导,我演沉香。那时我还是艺校的学生,还未拜黄老师为师。其实我当时对表演的角色并不了解,只是顺着老师和导演的指导来演,处于模仿阶段,谈不上角色的体会等。

记者:您什么时候开始对表演感到得心应手且挥洒自如?

陈应鸿:应该是40岁以后,在排演《钦差大臣》这个剧目时,我演男一号。因为有了这些年的舞台经验积累,所以我对木偶形象内部结构的制作、线位的设置有了很深入的了解。因为只有对这些深入了解,才能做到丝毫不错,才能对剧目的角色有较深刻理解。因此,我个人感觉2005年排的这部《钦差大臣》时我比较全面的展示了个人技能。这个剧目在泉州表演了,也参加了在广州举办的中国木偶皮影汇演,并获得金狮奖中的金奖,我个人获得了优秀表演奖,剧团也还得到了很多其它奖项。

记者:您是否有带学生?您觉得授徒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陈应鸿:名义上的徒弟是有的,但还没有挑到合适的,觉得学生的火候不够还需要再观察。木偶表演的祖师爷是相公爷,我们有一个仪式叫《大出苏》,就是表演相公爷的出场,像是沟通人与神的桥梁,可以用人的话传达神的看法。这个仪式通过师承后,里面的咒语——包括明咒、暗咒和手上的画符要传给我的徒弟。这些东西是我结合了五个老师的精华总结而成,它们很神秘,而且学生必须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掌握。但我在几个徒弟中还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因为我的传人只能是唯一的。 

记者:一般的木偶表演演员要具备哪些基本功?

陈应鸿:第一,线功,还有唱念做打;第二,熟练的制作木偶的内部结构;第三,熟悉木偶内部,掌握正确的线位设置。掌握了这些才能算是合格的木偶演员,每一条都很重要。

记者:您是传承人,是否会将所学的发扬光大?

陈应鸿:肯定,我会把我所有的表演技术都无私的传给学生。只是《大出苏》这个仪式,要等我考查后确定唯一的徒弟传授给他。

记者:您已经掌握了这么多娴熟的技艺技巧,您是否进行了创新让它更适应时代的发展?

陈应鸿:有。我们时常在想,有些也在制作当中,但还没有具体的实施。因为感到前辈的高峰很难超越,有这样的顾虑,所以很多就半途而废。可能我的能力、火候、年龄及艺术积累还不到,可能再经过几年的磨练,等我到五十岁或五十五岁的时候或许会创作出跟师傅他们一样的剧目或超过他们的作品。

记者:您的师傅是泰斗级人物,是否有什么令您难忘的事情?

陈应鸿:其实没有很具体的事情,都是些生活上琐碎的事情,也许外人看来没什么,但对我都是很重要的。生活上,老师比较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艺术上,老师会比较严厉,我也被骂过。

记者:您是否产生过不想学木偶表演的念头?

陈应鸿:有。特别是在进入行业学习半年以后,觉得怎么表演木偶走起路来都不像人,当时我就气馁了,怀疑自己的能力,回家就和父母说我要放弃了。当时我才十四岁,爸妈让我坚持,一段时间以后,我慢慢有成就感了,觉得木偶操控越来越像人了。当艺术学习的疲劳期或怀疑期过了,开始登台了,听到观众的欢笑声、掌声,就感到自己很厉害了、成功了。其实我回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太稚嫩了,也许五年后再回过头看现在,也会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足。

记者:您表演的剧目总共有多少?

陈应鸿:传统加新创作的剧目有很多,如传统的表演七天七夜的《目连救母》剧目,我也参演了。传统的提线木偶表演分为五个行当,生、旦、北、杂,还有一名副旦。我在学校的前两年学的是小生,第四年再学了丑角表演,所以到毕业时我会小生和丑角两个行当的表演。《目连救母》中我表演了很多个小生和丑角的角色。

记者:您到多少个国家表演过?在哪个国家的演出是印象最深的?

陈应鸿:四十多个吧,去的最多的是法国。最让我感到压力且演出后最让我感动的是2005年王景贤团长带队的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我们泉州木偶剧团到联合国总部的礼堂为190多个国家的外交官进行表演,当时压力很大,因为如果演砸了的话,190多个国家的人都会对此产生不好的印象。可能因为是老演员,经验比较丰富,心理素质也好一些的缘故,那次的演出发挥了我们的最好水平。演出的剧目叫《古艺新姿活傀儡》,整台演出都是泉州提线木偶戏,没有其他的节目。演出结束之后反响很好,很多人都上台跟我们一一握手。

志愿者:泉州提线木偶戏的剧目有《落笼簿》和《笼外簿》,里面的内容是都要背下来吗?

陈应鸿:是全都要背下来,但不是要一字不差。因为演出时会挂一个簿,但不是所有的台词都记在这个簿上面,簿是用来提示你的。我觉得对剧目要至少有60%的熟悉程度才能看懂簿的内容提示,不熟悉的话是看不懂这个簿的,也就没办法演下去。

记者:提线木偶有很多线,怎么才能熟练操作它们?

陈应鸿:简单地说,要自如的操控一个木偶,首先要让它在地平线上行走、蹲下都像人,离地了要有飞起来的感觉。线的控制是靠指缝及关节的松紧控制,主要是要有手感,一拿起来就知道是不是触到了地平线,这需要经过很多年的练习。木偶表演动作有时比较大,需要和别人搭档,或者是木偶之间会有接触碰撞、线跟线的缠绕或打结等,或者有时候相互适应不了,都需要合作者之间相互配合协调。

志愿者:我们听说过一个小故事,当我们和外国人交换木偶时,他们的木偶我们拿过来就能操控,但是我们的木偶他们很难掌握。

陈应鸿:我们的提线木偶,除了有传统的基本功,还有线位的设置及组织这些线的过程。西方的木偶线位的设置、制作得像一部机器,我们一拿到它就知道怎么摆弄,比如前后左右摇晃时就能做出一个固定的动作。但这样的木偶是特定的,比如制作一个挑水的木偶,它就只能挑水,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咱们的木偶是活动自如的,比如手上拿一把刀它就可以舞刀,拿一把剑它就可以舞剑,我们有十几套基本功,加上线位的组织,就能自如的操控。线是连接在钩牌上面的,下面连接着木偶,钩牌的哪个位置放什么线是由每个演员自己装的,演员表演时按需要找到线位。线的组织是两千多年传承下来固定的,有些新的线位是根据个人情况掌握。

志愿者:当时您说到没有放弃学习提线木偶戏,是什么让您坚持下来?

陈应鸿:因为当时比较小,所以就听父母的话坚持下来了。其实当时的目的也很单纯,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后来有成效了,有回报了,听到了观众的笑声和掌声,就愿意继续学了。

志愿者:《大出苏》这个仪式,您要找一个徒弟作为您的传承人,这个仪式是要手把手来传授的吗?

陈应鸿:这个剧目必须通过手把手、口口相传的。因为里面有好多咒语,是请老天爷和诸位神明下凡,如果我找一个不大愿意学或不太专心的徒弟,那我每天都得教他练习这样的咒语,每天都得请神明,这就太不尊重了。其实我理解相公爷是一个符号,是我们木偶戏所有前辈的缩影,把他们集中在相公爷身上,我们敬奉、尊敬和崇拜相公爷就是尊重我们所有的先辈。

志愿者:那些咒语是记录在哪呢?

陈应鸿:全都记在我脑子里。我有五个来自不同地方的老师,虽然他们都是团里的老师,但有的是南安的、有的是泉州市区的,有的来自泉州郊区。我是单线联系这些老师,然后集成了他们的精华,再加上自己的想法。这些老师教给我的以及我自己综合总结出来的,是非常来之不易的,所以我要找一个唯一的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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