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嘉宾：凌文彬　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泉州竹编技艺传承人
采访记者：陈瑶　木文化网
采访时间：2010年5月
采访地点：福建省泉州市西街

采访实录

记者：凌师傅，非常感谢您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

凌文彬：谢谢大家。

记者：您是如何开始学习竹编的，是兴趣还是其他原因？

凌文彬：学习竹编是我的职业。我母亲是美术厂的职工，为照顾困难职工的家属，我来到工艺美术厂做实用竹编，比如粗编篮子之类。后来竹编老艺人看到我很喜欢研究竹编，就选中我到竹编厂里面做学徒， 1963年我十六岁的时候，来到竹编厂当学徒工。一开始，我还没有什么大的感觉，只当是临时工作。但当我看到工艺美术的竹编作品时，就十分感兴趣了。那时候我的艺术知识还没有成熟，但对篮子、盘子、罐子还有花盆等器皿很感兴趣。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改良竹编的？

凌文彬：我最初到竹编厂工作时，那里叫泉州改良竹编社，后来改为工艺美术厂竹编车间，再后来成为集体有所制，叫泉州竹编厂。改良竹编是指在传统竹编的基础上加以改良，这是中国美术家协会给我们命名的。

记者：您开始学习竹编是否有很多难处，如竹篾很硬会扎手等？

凌文彬：开始的时候会觉得竹篾很扎手，但时间久了就感觉没什么了，因为已经成为了习惯。学习竹编的难处很多，但总体来说，如果是做篮子、盘子之类的器皿，都是很死板、很机械的形式。它们的花纹都是一圈又一圈重复连续的，学一个阶段就会了。因为难度复杂性不高，所以竹编没有列入专业学科。但如果是做兽类或人物，竹编艺术就得到了提升。我希望竹编今后可以跃升为专业文化学科，因为它的复杂性及难度都很高，需要通过书本传授。

记者：您学习了多久才开始做兽类或人物竹编？

凌文彬：1978年之后，我依靠平时做器皿及到外单位参观学习的经验积累，得到了启发之后开始制作兽类和人物竹编。

记者：泉州的竹编技艺和其他的竹编有哪些区别？

凌文彬：虽然现在竹编厂的名称没有“改良”二字，但泉州竹编的性质是改良竹编，它跟传统竹编有两个不一样的特征：第一，改良竹编是在编织外坯之后，才外加扦插那些有凹凸立体感图案花纹，即外插花。第二，染色是先浅后深，比如先染一遍橘红色后再染一遍黑色，再在突出的地方用砂纸磨，凹下去的地方磨不到，就形成明暗分化的色调，这样就给人一种沉重古老的感觉。我作为技艺的传承人，要把竹编提升到更高阶段，提高到改良竹编漆器的水平。以前竹编编织出来后，外面喷的是化学油漆。现在要做成精品，把竹编的身价提高，艺术价值也提高，就在外面喷天然漆，喷完之后还要把它浸到高浓度的油漆里面。过去竹编的油漆是通过擦、抹、喷等方式，但因为改良竹编是双层结构，内部处理不到，所以就要把竹编整个浸到高浓度油漆中，浸染之后拿出来晾干，再用碎布把表面擦干。这样处理之后表面的颜色跟原来一样，但内部就留了一层油漆。油漆干了之后还要再浸，这样一层一层加厚，它的硬度、强度、抗腐度等就提高了很多。这样它可放几千年，跟脱胎漆器的年限一样长，质量品味和艺术价值也都得到提高。

记者：您曾经提到过接触到李硕卿老师后竹编技术有所提升，可以回忆一下李先生吗？

凌文彬：我觉得李先生很注重革新，他的作品很出名也是因为革新。时代需要我们不断进步，否则就没有生命力。艺术需要创新。他在艺术上给了我很多点拨。主要的是我在做狮子的时候，当时我想要结合实用，就想在狮子背上设计驮个花盆。他说可以，如果单纯是狮子，这么大放在室内占了很大空间，加上花瓶就比较实用了。李硕卿先生的艺术作品跟华君武先生一样，表意不表真，他的眼光很特殊。比如他说竹编染色磨光造型等不能离开传统，因为传统是千百年的精华提炼出来的，离开传统就走向死路，应该在传统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发扬。当然传统也没有样样都好，女人缠脚是传统，但这是不好的传统。但离开传统，我们就找不到根。

记者：竹编是否带有泉州地域特点呢？

凌文彬：有。其他地方的竹编很写实，它的编织花纹是一起一落，统一的花纹，编的时候没有脱模具，就是编一层竹编包在外面，比较机械死板。我们的花纹变化很多，没有那么写实，是古老的青铜器造型，很耐看；我们的竹编都有外插花和凹凸立体感，粗细分明。图案是我设计的，编制的花纹是传统的，磨光从明到暗分化，这是李硕卿老师创始的。我是继承李老师的创始才发扬成为高级兽类和人物，我还想以后再把它的工艺质量提高到漆器的水平。竹编漆器如永春漆篮，是竹编坯体做为内胎，外面涂一层油漆，看不到竹，只看到漆，它不会漏水。我们的竹编，是油漆一层一层的浸下去，捞起来表面把它擦干，暗的地方油漆是黑的，明的地方都擦的一干二净，就能看到竹了。然而内部是擦不到，油漆就一层一层加厚，强度和抗腐度就提高了，在阴湿的天气，水汽就不会跑到里面去。它可以放几千年，不会腐烂又牢固，这是我的设计。

　　在设计人物方面，我有设计了一个竹编美女，是穿铠甲的巾帼英雄，脸部的花纹原来是没有的，最近我才设计出来。关云长的外形没有什么特色，但它的编织花纹是我设计出来的。他的脸部花纹是在传统编织花纹的基础上插出来的，以前没有这种花纹是因为竹编孔隙很小，插入后蔑头会相撞，后来我就让它相撞后蔑头放到里面，只要艺术外观达到了就可以了。有了这个发现，人物脸部的难关就攻克了，光辉的人物形象就出来了。以前脸部的花纹是平的，不能拱起来，不能形成脸部的曲线。有人说美女的脸上为什么有麻脸，其实当她的眼睛、鼻子、嘴唇、耳朵、发型等整体都是竹编的时候，配起来是很协调很美的。我们要再精细一些，通过艺术表现的手法，把她的五官轮廓加以强化突出。这样一来。编制花纹的一点点“麻脸”，其实是体现了精巧的竹编技艺。有人说美女的皮肤要象牙雕的，我说那是表真的，我的是表意的。竹编美女要达到的是意境而不是真实，真实的美女现实生活中不是很多吗？我们要达到的是不同凡响之美。

记者：您有美术功底吗？

凌文彬：我没有上过美术学校，曾经去美术培训班学习过一段时间，但不长。我的特长是竹编手工艺，有丰富的竹编经验，有造型基础，有眼光，但手有些不听心的话。有时候会画不好，但正面和侧面我能画好，人体透视我做不好，我也有弱项。以后要做高级的人物的时候，我需要跟有美术基础的人合作。

记者：您创作作品的时候需要参考其他资料吗？

凌文彬：有。但李硕卿老师跟我讲，传统有很多不足，我们需要创新。参考不是原样照搬，但没有参考等于脱离传统，那是不能存活的。

记者：您在竹编厂工作了很长时间，后来因为工厂不景气就回到家了？

凌文彬：泉州是侨乡，经济消费高，如果把做工的场地租给别人值很多钱，而做竹编消费大、工钱高，原材料运费也很高，就没有市场空间。但是高超的竹编艺术是文化遗产，不要让它死去，要把它发扬出来。

记者：听说您的脚受过伤，是怎样的情况？

凌文彬：脚受伤是因为车祸。车祸后我就没有再去开摩托车，决定专心做竹编。开摩托车是因为1989年物价上涨，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块左右，买不到什么。我家离公司很远，晚上经常加班，我又经常迟到，所以就开摩托车补贴家用。那时候工厂实行固定工资，厂里觉得负担重就跟我说，如果你在外面可以另谋出路，可以先去做，如果找不到出路可以回工厂。于是我就出来骑三轮车。后来工厂又改变了，当我真的要回厂里时，厂里把我按自动离职处理。

记者：竹编的环境越来越差了，为什么您还这么热爱？

凌文彬：因为我对竹编情有独钟，越学习越感到竹编知识很高深。有人说竹编没什么，我觉得那是因为你对竹编没什么了解。我说有什么是因为我有深入，越深入去研究越觉得高深。泉州竹编是全国水平最高的，没有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因为我还没有带学生。

记者：听说您把治腿的钱都用到竹编了？

凌文彬：我觉得为了心中所爱值得。有的人为了几文钱打死人，有的人连命都不要也要去做件好事，不是差的很多吗？这又如何比较理论呢？我不管这些，我热爱竹编我就要做下去。

延伸阅读：凌文彬，男，1947年生，泉州市鲤城区人。福建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泉州竹编“非遗”传承人、原泉州竹编工艺厂美术员。凌文彬自幼酷爱竹编艺术，十几岁就进入泉州一家工艺美术厂学艺，在工艺厂受到名师指点，勤学苦练，独立创作出一批竹编工艺品，曾到北京参展，受到好评。并著有论文论“改良竹编”人物的真善美等。住在不足9平方米的老屋子里，靠低保补贴生活，40多年来，他每天会花10多个小时和心爱的竹编在一起，虽然它们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一分收入。他甘于贫困，为的是延续他毕生的理想，保存下这门泉州传统工艺，不断创新竹编高级兽类和人物造型。

　　泉州竹编工艺品，用闽南毛竹编织而成，即是别具一格的工艺品，又是新颖美观的生活用品，吸收了我国出土文物器皿的优美造型，并融入了中国画传统的艺术风格，精巧雅致，古趣盎然，具有较高艺术价值和实用价值，产品畅销国内外。唐龙纪元年（889），永春蓬壶、锦斗、东安等地已有竹制家具、农具生产、销售。南安在唐宋时亦有竹、木农具应市。明何乔远《闽书》载：“福、兴、泉以竹为器”。清光绪年间（1875-1908）有陈姓竹匠在晋江安海生产竹制新娘轿、佛轿。自清至民国，泉州各县普遍开设有竹器铺，生产各式各样竹家具和生活用品，生生不息，世代相传。解放后，泉州竹编突破“只求实用，不重艺术”的旧传统，而获新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泉州现代著名画家李硕卿在泉州传统竹编的基础上，博取我国出土文物器皿的优秀造型特点，融入了中国画的传统艺术风格，采用富有图案纹样的编和织的技法，达到脱颖而出的艺术表现力，把平庸的日用竹编扶上艺术之宫，成功创立独制“改良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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