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四川省建筑科技研究院总工王永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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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简介

  王永维,四川眉山人,1942年出生,中共党员。1964年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土木工程系建筑力学专业毕业。现任四川省建筑科学研究院顾问总工程师,正高级工程师。长期从事建筑设计基础理论、建筑结构及建筑物鉴定加固等领域的研究工作、国家标准编制工作及技术管理工作。主持(或主研)部、省级研究项目12项,主编(或作为主要起草人)国家标准16本,发表论文(著作)34篇(本),获部、省级科技奖12项,其中一等奖三项,二等奖三项。1993年获国务院特殊津贴,2000年被四川省委和省人民政府批准为“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2002年聘为“四川省专家评议(审)委员会委员”,2003年聘为“建设部专家委员会委员”。

专访时间:2010年8月17日
专访地点:上海新国际展览中心
专访记者:苏金玲
专访摄影:李正均

专访实录

家乡浓郁的人文气息萦绕心田

苏金玲:王老师,您好!

王永维:您好!

苏金玲: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向您请教。

王永维:嗯。

苏金玲:王老师,我们知道您是四川眉山人。

王永维:对。

苏金玲:眉山是一个人文资源特别丰富的地区,我们想让您跟我们说说童年的一些记忆。

王永维:我们眉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在川西平原,岷江旁。留在我脑海里最深的是,眉山是一个田园小城市,高大的城墙,城市里面不宽的街道,在城边上有一个很有名的三苏公园、三苏祠,是我们苏东坡的祠堂。我家离三苏祠大概就一街之隔,我读书的地方就在三苏祠外边,我们眉山中学就和三苏祠紧紧相连。我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的眉山比现在还美。

苏金玲:那您的小学也是在眉山上的?

王永维:小学也是在那儿上的。

苏金玲:嗯。

王永维:嗯,中学在当时叫眉山高中,是省级高级中学。

苏金玲:嗯。

苏金玲:嗯,那会您的小学,是国家的小学还是私立呢?还是私塾?

王永维:嗯,已经是国家小学了,我当时读的小学是眉山师范附属小学。

苏金玲:嗯。

王永维:后头从眉师附小就直接考到眉中,当时考学校很难,小学升初中就六个人收一个,初中升高中又是六个人升一个,所以我们眉山中学最后出来,六零年毕业的时候总共只有四个班的学生毕业。

苏金玲:那会有没有有些孩子上不起小学,跟家庭条件有关系呢?

王永维:这个还不是,当时就是考试。当时考试的时候,因为整个学校,整个地区的教学资源有限,所以说淘汰率很高。从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淘汰率都很高,都还不是其他因素。像我们班上四个年级,大概眉山城里面的不到一个班,大部分都是农村的。

苏金玲:三苏祠,您刚才说就在您中学的隔壁,有没有受苏东坡这种文化方面的影响?

王永维:哦,这个可大。读书的时候,老师也经常讲了,说他是我们有名的文豪了,一家三父子,都是大词客,所以对我们的熏陶非常大的。我记得我高中毕业的时候,那个时候还在复习,因为那个时候眉山三苏祠还不收门票,里面很漂亮,基本我就在三苏祠里面的亭子里面复习功课,周围的环境也非常好,也非常安静,所以说那个时候高考复习就在那进行的。

苏金玲:嗯,还是有影响啊。

王永维:嗯,非常大的影响了。

苏金玲:有激励。

王永维:恩,有激励。我现在只要一回眉山,我总得去。现在比较大了,叫三苏公园了,到这个公园里面去走一走,看一看,回味回味。

师恩难忘 父愿难违

苏金玲:您初中、高中还有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

王永维:我们学校的老师真好。那个时候,尽管我们当时劳动很多,经常要支援农村的劳动、大炼钢铁,但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始终没放弃我们的学习,我们出去劳动回来,晚上给我们补课。我觉得我们当时的那批老师水平都很高。

苏金玲:嗯。

王永维:我们的化学老师,当时的一级教授,在全市都很有名的化学老师。他经常上课的时候是这样子的,上完了课下课,这个铃还没有响,大家喊起立,铃响了,他的课程能够准时到这个地步。

苏金玲:嗯。

王永维:我们数学老师、语文老师,给我的印象都非常深刻,但这些老师们,都已经过去了,我都非常怀念他们。还有当时我们劳动也很多,劳动过多了不好,但是我觉得劳动锻炼对我们当时来讲,也不是一件坏事情,呵呵。现在学校一点没有这种课程,我总觉还是有遗憾。

苏金玲:嗯。那您肯定一直都是好学生、尖子生。

王永维:我学习的时候,成绩还是可以的,呵呵。

苏金玲:有没有受家庭的影响啊?

王永维:后面我报考志愿的时候,受家庭的影响比较大了。我从小就喜欢数学,我父亲一直灌输要我做一个土木工程师,当时我也不懂。所以我在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就首先填的是川大数学系,然后就填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当时也想解惑一下,也想完成父亲的这个心愿,对数学理学总是还有一个特殊的感情,所以就报了理学专业。

苏金玲:哦。

王永维:这样子我报考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也完成了我父亲的意愿。从此以后,踏上了土木工程的道路。

苏金玲:嗯,那是不是您喜欢的呢?您当时报的时候。

王永维:还不是最喜欢的,土木工程说实话。我喜欢的是数学,我当时第一志愿填的就是川大数学系。

苏金玲:嗯。

王永维:当时60年代的时候,毕业分配已经不属于真正靠什么那个了,都是成块切割式的分配。我记得我是考试考号的前面几个、后面几个都到重庆建筑工程学院,我们另外几个考号连起来的,都到了其他学校了。

苏金玲:您父亲是做什么工作?

王永维:我父亲过去原来是黄埔军校的,那个时候已经比较紧张了。他是黄埔军校成都一期的毕业生。后来就是因为要送我读书,所以当时就没有去台湾,直接回眉山了。

苏金玲:本来土木工程又不是您特别喜欢的,当时大学也是四年吗?

王永维:对,大学四年。

苏金玲:那这四年当中,您是不是一点点的又转变了呢?

王永维:当时我还不是太觉得。因为在我们那四年里面,主要还是学数学。好像是当时学校里边的意思,作为大学师资培养的,所以我们学专业课的时间很短。就没有什么个人兴趣了,都是服从国家分配,一直到我记得通知我进我们系主任的办公室,分配我到那去之前,我都不知道我到那,不像现在老早就联系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现在的单位我一直没有动过,当时叫建设部西南建设科学研究所,那个时候因为“三线建设”已经上了,正在对研究所大量的输送人才,我们学校就把我们六位送到这个研究所,但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第二年又来了一百多人,我一些同学分到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也到我们单位来,主要是为“三线建设”服务。

三线建设 投身木结构领域

王永维:为三线建设服务。那个时候真没有想到搞木结构,劳作实习完了,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到渡口去,渡口当时怎么建呢,我们坐汽车要五天,渡口就是现在的攀枝花,那个时候是很大的钢铁基地了,是我们三线建设的重点。那里只有云南松,其他木头、其他的材料,都要靠汽车拖进去,就是要五天汽车运进去,因此只能用云南松。当时就把我们,不管懂不懂吧,进去工作就是解决云南松的木材应用问题。这样我就走上了木结构的道路。

苏金玲:那是哪年啊?

王永维:嗯,65年。64年毕业,劳动实习了一年。

苏金玲:哦。

王永维:我觉得劳动实习非常好。到工地上实习,然后到单位以后,参加了几个月的工作,马上就到渡口去了。

苏金玲:嗯。从那时就开始对木结构进行研究了。

王永维:对,就接触了,那个时候就慢慢也很喜欢了。尤其是我在渡口那个木材厂里面待着,对各种木材的特性,收集各种标本,进行各种实验。当时也没其他事情做,书也不能教了,数学力学也没办法搞了,就搞这个呗。慢慢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入了木结构的领域。

苏金玲:上大学的时候,有没有学过木结构方面的课程呢?

王永维:嗯,学过,大概一个学期,每周两节课,反正很短。后头我回想我学的内容,是非常粗的。比如说我们除了基础课之外,还有专业课,专业课就有木结构的,钢筋混凝土的,类似的课程。

苏金玲:我觉得您可能是专长在结构力学,回头又研究木材、木结构了?

王永维:材料方面,就是我刚才说的。到渡口去工作,知道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要看大量的木结构、木材的书,然后结合现场,对木材进行分析消化。回来以后,还做很长一段时间木结构方面的实验。做实验的时候,因为我们那时已经是国家建委的西南建筑研究所,又叫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西南建筑研究所。当时把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搞砌体结构的、搞木结构的主要人员都安排到四川来了,我是跟他们一起工作。所以一进去,起点比较高,跟我一起工作的同事,标准都在他们手上,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参加标准了。我就在这个时候才开始进入标准的,从六十年代就开始进入了。

新中国木结构建筑标准的发展状况

苏金玲:那时就已经开始做我们新中国木结构方面的标准了?

王永维:对。那个时候第一稿标准叫68稿,然后74稿,78稿。我68稿实际上是当助手,也不大懂了。熟悉了,学习了,后来到74稿的时候就进入角色了。

苏金玲:您在第一稿就进入这个工作当中了?

王永维:对,接触工作的。

苏金玲:现在人们都不知道,从60年代的时候开始,木结构的标准就已经开始起草了。我们国家木结构住宅还有木结构建筑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王永维:当时我们的建筑是这样子的。实际上,我们国家的森林资源本来就不充足不富裕,经过一代战乱,尤其是文化大革命,大炼钢铁,木材资源损失的很厉害。但是那个时候,解放以后,百废待新的时候,木结构可以说是发展最快,那个时候重心还不在住宅上面,重心是公共建筑。比如说电影院,当是电影院好多都是木结构的,大跨度都是木结构的,有电影院、礼堂,然后很多工厂尤其是技术加工厂,都是我们木结构的厂房。到了我正式参加工作,那个时候我们四川地区主要是为“三线建设”服务,那么主要是工业建筑,还不是更多的考虑住宅。住宅当时也做,我们四川那个时候已经变成砌体结构,以砌体为主,最多上面加个木屋顶,木楼板都很少用了。我进去的时候既是高潮,也是高潮快要往下走的时候。公共建筑和工厂建筑大量使用木结构,但是由于当时使用木结构建筑的关键技术掌握的不好,而且干缩率不好控制,因为我们很多木材不干燥就拿来用,因此后来就很快出现大量的事故。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在开始调查事故了,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就是50年代到60年代初那段时间,修建的房子就成批的在坏。所以后来一方面是我们木材资源比较紧张,当时我们木结构技术已经发现很多问题,所以说到后来停顿了很长时间。

  但是我没有停顿,为什么呢?那个时候木结构,需要做基础理论研究,就是计算方法的研究,而这个计算方法的研究是和钢筋混凝土钢结构,或者砌体结构这几种构法共同来做,和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一起来完成一本《统一设计标准》的书。《统一设计标准》里,最重要的就是解决我们的计算方法的统一。比如说当时我们和钢筋混凝土用允许应力法,砌体结构用大老K,然后混凝土用中老K,这个搞的学校教课也没法教,使用也不好使用。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转到这个,同时另外一个转折是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古建筑大量破坏。有一批老专家到山西调查以后上书国务院,当时国务院一个副总理批下来,然后本来是叫文物局做这个标准,因为他们对标准没有经验,就转到我们这。那一段时间木结构停顿了,但是基础理论的研究和古建筑的木结构,这个保护就提到议事之上来了。这一段时间我们就搞这个事情,就编了一个《古建筑木结构维护与加固规范》。同时又编了一本《建筑结构设计统一标准》,后来改成《可靠度设计统一标准》。这个标准我一直参与它的工作,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由古建筑的保护、古建筑的鉴定,到民用建筑的鉴定,又跨到那个领域里面去了。一直到上个世纪98年左右,就是我们国家要进入世贸的时候,其中有一个说是我们中国的规范是技术壁垒,特别点到木结构,说他们美国的同行看了中国的木结构规范,认为是看天书看不懂,认为我们设置了很多的壁垒。这个时候,部里面就派我和一个同事到美国去考察,回来之后我们就重新修订标准,我们03版标准就在这个基础上开始修编的,美国他们也很主动的积极参与这个标准,后来加拿大、欧洲、新西兰他们统统加入进来,一直合作到现在,中间变了很多标准,都合作的很好。

中国木结构建筑的传承、吸收与创新

苏金玲:我们国家古建筑中本来以木结构建筑为主,现在叫标准,当时依据什么呢?

王永维:实际上是从《营造法式》开始,《营造法式》实际上是我们最早的一种标准了。

苏金玲:嗯。

王永维:过去的建筑基本上是按照这个规格来的。后来才是按照我们新的标准,新的结构形式才是我们的这种标准形式。

苏金玲:我们新中国第一版木结构标准有没有去参考古代一些工法的标准?

王永维:没有,这个不是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过去的建筑类型跨度比较小,跨度大的要很粗的木头,像宫殿很粗的就是柱,很大跨度的梁,这都是很难办到的,那么就要通过桁架形式,桁架通过其他的结构形式它就可以实现。因此我们古代的这些木结构建筑到现在为止,我们只能把它说阶段性的,就是我们的文化,阶段性的成果,它只能说在我们现有的建筑里头把它列为文物来保护。不管是你是做宫殿,做大跨度的,还是做民居的,民居我们小穿套房很多,还有其他的一些结构形式。其实这些结构形式从力学角度来说并不是太好的。因此在这种形式下,现在只是在我们历史保护建筑里面尽量的保持原样,把它继承下来,只是说这种风格,表示我们历史上曾经有过,但是你说把它变成现在的,它跟不上的,反而是现代的对它冲击很大。比如说西南的香居寺,那么大的庙到那去找啊?就是胶合木,胶合木是现在的形式了,来做这种大跨度的结构,这也是时代的进步。现在的我们重型木结构主要是走这条道路。

苏金玲:在编制标准的时候,又不能依照以前的那些工法,所以是不是借鉴国外的一些标准呢?

王永维:对,这个是借鉴的。实际上,我们国家第一本正式的木结构设计规范,那个时候受苏联的影响很大,在草稿阶段受苏联影响很大,在我们正式颁布的时候,已经融入了我们国家大量的实验数据,根据我们国家的具体情况来进行处理。我们现在叫做传统木结构,我们保留了一章。这一章的内容是什么?在我们国家大部分林区、大部分县城,他们还在用这种形式来做建筑。到后来我们到美国去考察以后,他们的新型木结构,到后头胶合木结构,有一段时间我们也搞过这些,但是不成功,因为我们的工业化水平达不到。胶合木结构,我们考察了包括美国、欧洲很多国家、新西兰,包括加拿大,那么综合他们的这些。我们这次规范修订里面,就把轻型木结构首先摆进去,胶合木结构我们作为另外一本标准也把它写进去了,这些都是吸收国外的先进的一些经验。

木结构建筑发展趋势

苏金玲:您个人觉得木结构建筑在中国的趋势是怎么样的?

王永维:它会稳步的发展,但是不会变成主流的结构。我觉得它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但是不会像我们混凝土、钢结构,到处遍地开花。因为这个毕竟有使用的条件限制,比如说不是特别大的跨度用它很好,一般的就没必要,那么这个用于住宅、建筑,就是用于我们住房,它都比较高档的。我说实话住到里面是舒服。这个舒适度,其他结构的是没办法比的,但是都要那么舒适,价格也贵啊。而且那个建造受到防火的控制,层数受到限制,对土地资源也有要求。也是说这些方面,只能够是有限的发展吧。我实际上出去看到的我都感到很诧异。去年我们在三亚开会,就像今天何教授也在说这事,不经意的看到一大片建筑,从住房到休息场所到茶馆茶楼,那一大片全是木结构,我都感到很诧异,有那么多使用木结构的,面积很大,你像在北京几百栋别墅群也很多,但是你要都修这种,修不起的。这个还是说适应的,但是真正适应的人群哪怕是很少一点,这个木结构的量都不得了。所以说现在关心木结构的人很多了,各个大学高校,研究木结构的人也很多了,现在已经恢复这个课程了。但是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瓶颈,就是我们有20年停了木结构的课程,那么我们现在这批掌权的干部们对木结构了解是甚少的,只知道木结构是不防火,实际上远远不是这么回事情,所以这里面有很多工作还要做,还要推动它前进。我们现在就这次,我们很快的修订这个木结构设计规范,因为我们从98年开始,这十几年来不断的很多标准在一起搞,想趁这次机会,用我们一个总的标准,全面的静下心来的很好的理一下顺一下。

苏金玲:刚才听到您说,您看到很多木结构建筑感到诧异,这个诧异有高兴还是有担忧?

王永维:嗯,就是高兴。一点还不到担忧的地步,只要不砍我们自己的好木头。但是我们的木材一样也要砍的,就是我们的速生材,很多材料我这都有的,速生材长的速度也很快,面积也很大,到了一定年龄你不砍它,到时候它不是环保的了。它到一定的时候是吸收二氧化碳,成熟到一定程度,它要放二氧化碳出来。到那个时候就要砍,这个公认的,成了一个很好的一个循环。一大片山头,这个树成熟了、砍了、马上栽,那么下一年他砍这个山头,那么这个树林砍完回来,这个树就已经长好了,它就很有机生产,工厂生产一样的味道,非常好。我在新西兰看到他们辐射松的成长过程,我感触非常深,它一点不破坏资源,你砍吧,不砍还不行。

苏金玲:好,感谢您,非常感谢您!

王永维:谢谢!

文字:iwcs X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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